可乐罐和卷积云

コーラ缶 と 畳み込みクラウド

2019/11/14 发布于 MornHub

近来时常回想起早些年的光景了。可我总有些伤感,似是怀念不舍、似是后悔的——大概是真的没做成什么想做的事情吧,我的所谓青春,就将如此过去了。

犹记得那时候的我,梳着马尾出了门,有时就把头绳解开了。温柔的晚风带着我飘舞,在我最喜爱的街道上、最喜爱的季节里,望向那一连串的街灯,尚能嗅到熏上水汽的一丝香味。要融化了啊。在这街道的尽头,大概就有个人在等候我了吧。

作业尚少的时代,我常与他约去散步。他遥遥地招手,叫我小千,尔后便一起走上天桥、走到新的大院、新的街道去了。我不知为何,当时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,也不在意同学怎样评价。他住的离我算是最近的。这种散步实在是漫无目的,或许称作“漫步”更为合适,有时便走进了文具店,他总要挑一只没用过的笔买走,有时便是我随他到了他的小学门口,转了转又走,而我们总有许许多多可聊的事,似乎永远不会穷尽。

每次到了九点多钟吧,估摸着我也该往回走了,他便一定要去下街那头的小超市,因为那里有方圆一公里以内最便宜的可乐。而他总是拿下一罐零度,我有时跟着也买,渐渐兜里多了些找回的硬币。第一次见时我疑惑地问他:“你减肥吗?”“当然不是。”他没有理由减肥,“就是觉得有糖的齁嗓子,你不觉得吗?喝完了感觉嗓子被黏住了诶。”

我们一同往回走了,那是朝东,他一定在刚走出的几步中,单手拿着那易拉罐,用食指勾开——“这个声儿特别爽。”咔啦噗嗤之间,泡沫已经涌出些许。我们便又走着聊着,而他喝着可乐。与我作别后他转身离去,我望着,时而觉得美好,大概是因为他身后有秋风和整片夜空吧。

是在同一条街道上,我曾偷偷地靠近了他,直到肩膀与他触碰了。他转头看着我笑了,换作色眯眯的眼神,用手摸起我的头发了。我瞥见他那样貌,仿佛正抚摩的不是头发。或许是因为觉得失态,没多久他就脸红了。“有什么好摸的吗?”“唔……”他无言扭过头去。脚下有好多落叶,在路灯下显得鲜黄。他拍拍我外侧的肩,“你看那个月亮。”我真像是被抱住了似的。想要躲开,可是月色确实很好,我便原谅他的过分了。

月光透过遮住它的云,还形成了彩虹色的光晕。多少天来,我还伺机戳他的面颊,他还觊觎我的各处。到了后来,我和他作别时要求抱一下,他也会照做了。心在胸腔内怦怦地叩击着,周身也都温热。实在是不敢被人看到,每每都是在隐蔽处进行的。各自溜走,回到各自的灯下。我们总像是在玩儿一样,在做有趣的事情。

那天更早些,见到我时他已拿着可乐,如往常一样地漫步,走到大学的篮球场旁时见到了打球的同学。他对我说:“要不要打球?”这个问题是无意义的,我说我还是看着吧。他便让我帮他拿着饮料,衣服一挂便跑向他的朋友了。我见他们朝这边看了许久,似是聊了什么。见他打球的样子,我觉得我理应和他们一起打似的,但这终究只是想象罢了。

已然很久了。再过那么一些时日,我们还有可能照例每晚出来吗?怕是将在作业中度过一个个夜,从入冬到下一年了吧,再过那么一些时日,我们大抵就要分别了。我能看出他是乐意与我同行的,但他心里究竟怎样想的,我不明白。如今在篮球场上流着汗,他又是在想些什么呢?我凝视着,并无返回的目光。风一刮起树叶簌簌地落,空气中已有了些凉意。再抬头看天空,那深蓝如同叠了许多层。

手中的所谓“零度可乐”,那样一种物质,所拥有的甜味并非真的糖,看起来有些虚假呢,况且放了很久,气儿也都没了吧。我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,夜已深了,我便站起来奋力地挥挥手,大声喊道:“我先回去了!”走远才发现,那罐可乐还在我的手里。甜水儿被我倒了,可乐罐拿回了家。

我和爸妈说,别扔了它啊,他们一头雾水。此后不时地观察书桌上的它,拉环的角度都被我记下了,甚至可以推出它是受到什么样的力而开启的——甚至不用分析,我知道它一定是被逞强式地由单手以奇怪的姿势勾开的,一定还曾发出了清脆的响声。总觉得我本应和他在一起,打球……或是恋爱之类的。罢了罢了,既已是深夜了,不如睡去。

最终可乐罐还是被扔了,忘了是我干的还是爸妈干的。似曾有那么一丝伤心过。

不知何时开始,他似乎通知了全班说要追我,我没有理睬。他曾试图在众目睽睽之下触碰我,我嫌弃这样的行为,对他这人竟越发不能理解了。他变得奇怪,听朋友说,他已是个变态了。对此我了解不多,因为那时我们已不再有时间出去散步了,所说的话骤然减少——大概这是本应有的状态,最初如此,最终也将回来。我已不是那时候偏爱恶作剧的小女孩了。

我们确实分别了。一隔多年,我最终在出国之前和他又见了一面。他也变成将近成年的模样了,以往所熟悉的气质收敛了许多。我们竟一起去了便利店,买的竟又是可乐,实在百感交集。他显得忧郁,可我明知他如今的成绩很好,大概过不了多久也将出国留学的。我们又聊了许久,直到那月亮高悬至头顶,清冷的光已把我们冻得不行了,这才以一个似曾相识的温暖的拥抱作别。他说:“原本真想和你恋爱啊。”我愣了愣,笑着说:“我们没有过吗?”

转眼间已到了太平洋上的高空,我依旧有些恍然,不知为何要说那样的话——我们千真万确地未曾恋爱过啊!望向窗外,我之上的天蓝得纯净,我之下的云像鱼鳞,层层排布,飞快地掠过的,怎仅是引人悲伤的云啊,分明是那我曾亲眼见着产生又转瞬消逝的、碳酸饮料的泡沫啊。

不管怎样,彼方是新的世界了……是光线太过刺眼了吗,我的眼中竟有些湿润了。

## ♂

小千可能是我将一直爱着的一个女孩子。

年少的时候我叫她小千,这两个音节在齿尖显得可爱。有时我叫她“千ちゃん”,那便更加动人,与她更加匹配了。

初识时她留着长发,一脸的稚气,笑起来很甜美。我那时以爱好性感小姐姐的面目示人,因此未表现出多少的触动,大概真的是想让自己显得“成熟”吧。可何必呢?再见到时她已出落得雅致端庄,与我却有一个世界相隔了。

小千——我现在只得唤她的正名,只能在文章里这样写写了。那是个很好看的黄昏,我隔了两年多又和她见面了。夕阳耀眼的辉光,照亮了天上的云。我却高兴不起来,因为眼前我挂念了很久终于见到一面的女孩,当真要与我分别了。

“虽说不是不喜欢云,但这样的云实在是让人感觉不好啊。”如鳞片又如细浪,单调的形状铺满了整片蓝天,把我也压抑住了。我只是望着,想要钻出去一般。

“是卷积云啊。”

“‘卷积’吗?”

“……你说得对。有了这样的云,天气可能就要不稳定了。”

果然是有理由让人悲伤的云呐。果然,虽说看上去不尽是,但她总是更成熟的那一个啊。阵阵的风吹起了她的短发,我们在一条似熟悉却陌生的街上慢慢地走着。家附近的这里变了很多,少时常去的文具店和小超市如今已化为了白墙。

从前走到这里时,我曾牵着她的手。我会和她说许许多多有趣的事,不时地说出“性意味的”,纯洁如小千,也会好奇地凑近听,而后羞涩的跑开,说我是变态。但她终究会回来,正经之时,我就会说些自己的往事,谈起我以前从未成功的恋爱。仿佛她是依偎在我身边听我说话的。

我认为她实在可爱,总想对她做些什么。我摸她的发和脸,渐已摸遍了全身。是个软软的女孩子。沉浸于肉体之间的温暖的触碰,实在是那个年纪的人不该去做的事。我们却这样自然地做了。享受同时总在思索,我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?肯定不止朋友了,恋人又够不上,大概我同小千,是情人吧,是愛人吧!

于是我认为我有了情人,心中暗喜,既然我已和她不断地拥抱了,偷偷地亲她一下,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。回想当初,我不但淫猥而且胆怯,于是到最后也没能实现那些本不应有的愿望。

我和她,是谁先醒悟的呢?

每每自拥抱之中感觉到她的体温,我都会勃起。

不记得醒悟之时是何等的光景了。那究竟是一个持续的过程,抑或是突然地觉得:我喜欢的其实是她这个人。我和我那发小儿说过,他比较认同前者。我对他说:“我大概是喜欢她了,如小孩子一般的纯净和天真,始终那样纯真地笑着,多么美好的一个人。”发小儿是唯一知晓的人,他觉得我不但肯定是喜欢她,而且距离恋爱也只是咫尺之遥了。因为我们走得太近,近乎毁坏他的世界观。

至于我那位发小儿,那阵子还伤感于他所喜爱的人无法体会其心意,我怀疑他的方式。劝诫之余我和他说:“感情的事嘛,毕竟是三分天意,不可控啊。”而他对于我所处的境遇,毫不掩饰地显出羡慕了。

我一定要以所有的感官去和她相处了,不论是温度还是触感和气味,我都近乎贪婪地纳入,不论是神经节还是所谓心意,让它尽行共鸣吧、融为一体吧,这是我那时唯一的心愿了。

可是,太晚了,太晚了啊。不待我辨明对她的感情,我们的夜晚已然结束了;不待我把期望的话语送与秋风,我们的冬天就已来到了。我才真像是幡然醒悟的孩子一样,当爱意来到时身边已没有那人了。一切都错过了。小千有意似的,也不与我多说话了。

“……我是个败犬了。”

“‘犬’是可以理解的,但‘败’又是为何呢?”

我哭诉当下,轮到发小儿用我曾说过的三分天意理论开导我了。

不愿再追忆,那之后的某日我梦见与她做爱了。我们翻滚着亲吻,如同新获了毛绒玩具的孩童。如我所想的,她穿着漂亮的百褶裙以及黑色的中长袜,身材已比往日更漂亮了许多。不知我怎样做的,一股暖流涌出,便只剩觉时之枕席了。窗外雨声很大,还夹杂着雷电。

在那一片黑暗之中,我一时想要再回到梦里,却随即愣住了。一连几天我一直如那一般愣着,寝食难安。我居然梦见和她做爱了。我发觉那心术不正的、一直在索取一直在物化的人,实在是罪恶的。

那罪恶对于小千,恐怕是难以回忆的痛苦。带着罪恶的我,又怎么再与她说话呢?

我才发觉,原来她是那个先行醒悟的。

如今我们能够见面交谈,本应感谢那长久而冲淡一切的时间。我们反而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,一边聊一边故地重游。其实我不久也将离开了,所以这算是同属于我们的故地,似乎还留存了往日的风。

说起云是因为我知道她学地科了。令人伤感的卷积云,破碎了那片天空似的。层云下的小千,还是那样单纯可爱啊。层云下的我,手里的竟然是一听红色的可乐,那本是她所喜好的。

最终我还是说出了口,像是迟了多年的告白,我说原本真想同你恋爱。

“我们没有过吗?”她的声音连同那笑容,真好似流星。

是这样吗?她如今真的说出了这样的话。

难道我的存在,确实给予她了些许足以回忆的快乐吗?

我猛然想哭,但我本不该哭。

于是那时候我还给自己写了句诗:就将层云纳入空掉的可乐罐,然后一饮而尽吧。

我默默地感谢了这一切,连同她最后和我的拥抱,温暖一如既往,可我们早已不是当初的幼稚的男女了。而我在作别后的深夜里,还是独自哭了出来,久违地。

我再一次见到卷积云时,小千大概已坐上了飞机。我无声地望着天空时,心中又有了一声告别。坐在飞机上,也能见到类似的风景吗?

回想一连下来的多年,好像一直在做错事,又好像只是天真而已;好像什么都做了,又好像从来就没开始过。这谜题实在是无从探寻——难道这就是所谓青春的一层真意吗?

小千她将何时回来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