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节接连死去

2020/12/27发布于HC(stand)

季節は次々死んでいく
絶命の声は風になる

每回经过燕南园走去图书馆,都是为了看那两只猫。

“大狐狸“安静地坐在台阶上,一动也不动。眼神凌厉——似乎本来如此。原先,它总是和“小狐狸”贴在一起,我来到燕园后最早见到的猫就是它们,长得一模一样,一前一后地坐在详和的园中。在摄影学会的群里,我见到它们的身形交错,尾巴差点组成了爱心,觉得颇有趣。

但“小狐狸”留在了秋天,而秋天死去了。

一直白色的猫在北边一些的院子中,据说以“点点”唤它,它便会跑来。舍友从前几天开始随身带着猫粮,因为之前有猫来找他,他手中却空无一物,从此受了刺激。我手中也空无一物,于是只在几米外看着。它也很沉静地,时而舔爪,时而纯粹地望着远方。一个宁静的午后,它在花坛上留下“经典的猫的身影”,让人想起「花に亡霊」。它所望处有什么呢。总觉得眼前是一幅美的画面,我不愿再向前去,免得将它打破了。

走过了“猫不亲人 谨防抓伤”的标语,眼前尽是常青树与枯枝了。独自走出燕南,总是会有一声不知缘由的叹息。

秋的遗体还在燕南存在,是一地的银杏叶,未被清走。我和贾桑在一个晚上从图书馆返回。走错了路,迎来了许久未见的独特的恶臭,不由惊叹。但贾桑说,这没什么稀奇的,他倒是由此想到了大院。

记得在银杏灿黄的日子,我只是忙于赶路,在教学楼之间看一眼颜色的更替。有时会想起高三时设想的大学生活——我应当在这个美丽的季节里拿着相机游荡,回去后用性能很好的电脑剪片子,投稿一些Vlog,藉以涨粉。——果然还是等期中季过去,再想这些事吧。同学还跟我说,如果期中后要拍,他可以帮我。

当考试终于结束了些以后,银杏叶只是零落地挂在枝上,再经历几场大风,就不剩了。周末见到环卫人员,用一种鼓风机将落叶吹成一堆,再铲进袋子里。秋风也被装进去了,秋天的雨水同是,如此,秋的收尸几近完成。

我又开始听「季節は次々死んでいく」了,它在歌单的底部。每当走出楼门,耳边响起这歌时,我与那些歌词的共鸣,就好像又深了一层。

然而,我失去的远不止于今年的秋季。

一整个春天都在家里。自打大年初一匆忙地回京,我与外界的接触就在周期性的上街溜达中了。

在周末,我妈带着我出门,她去买菜,我顺道带回奶茶或方便面。总是会经过初中,在那条路上我们谈论着,海棠和桃树又多开了些花,路上的人比上回又多了。方知春天更深了一层。也就是那时,发现了春天不会理睬人们能否欣赏到它的美。

平日里,我妈去上班,爸则居家办公,为我尝试了各种饭菜的花样、不厌其烦地印卷子。我爸学会了用法压壶冲煮咖啡,每天早上把我从床上拽起来之后,在饭后把咖啡放在桌上。当咖啡豆耗尽,我便去添置喜欢的豆。一回同喜来一块,走去许多公里外的星巴克,路上聊起各自的志向,然后我说起居家学习的艰难,他谈起留学考试的希望之渺茫。

在这样循环往复的故事里,我不记得春天是何时离去的,只知在回到学校上课后,夏日很快就到了。

那个夏季就像「花に亡霊」一样。

我跟碎花不断地聊起《只狼》一类的游戏,对其向往逐渐强烈,笃定了高考之后去玩——也要换成性能足够的电脑。

我是在放学跑步时与他聊的。湿热的风还来不及拭去身上的汗,我便要被接走了。一下车,便是那辆与我年岁接近的自行车,按照爸的规划,骑车回家而不必等他停车。有时会从冰箱里取出冰棍,作片刻休息。

当统练回归,我爸没法在晚高峰前接我走了。在我的请求下,他把山地车骑了20km带来。刚骑上车,我又冲进了西城区的夜,不时摘下口罩感受驶过两颊的风。任由脚下加速,把纠缠着的压力与懊恼都带去,在空旷的街上,对着那风唱起了歌。

我驶过西直门,在一条漆黑的小道上路过北京大学人民医院,降速观察了一会儿,那儿的安静与肃穆令我与它作别了。归途中又遇阜外医院——那阵子,在饭桌上,我还常和爸妈探讨日后工作的地方。

从此早上骑车上学,便不必担心到校后的困倦。迎着刺眼的朝阳出发,经过白石桥的洞、口腔医院门前的人群、闸机的“反向误入”报警,到达车棚。一看手机,彪哥在问我为何迟到,匆匆爬上四楼后,白老师已在等我放ppt了。

我对夏季的记忆中,很小一部分是口述记忆。只是所有的感官一并记住了那一种风的形态,努力回想,好像能抓到一部分它的残余——然后就作为线索,像是触翻了书架上的墨水瓶一般,让一个个故事洒在纸上了。而我还必须防止它们过多地洇染我的笔下,因为这只是对一个季节的追忆。

总之是那阵风。当晚自习回归,自行车不是必需了,此后只是在某一日骑着在长安街上飞驰,最终到了不少白日梦中存在的东单三条。那时的风是一致的。早些时候,与图兰和给给在夜中从村骑回,那风也是一致的。

还有一首歌,陪伴着夏天,如是唱着——

もう忘れてしまったかな

……

在家期间,吃了许多顿饭。这大概是此生中在家吃饭最多的季节。我们总是从超市带回上百块钱的许多斤肉。在饭桌上凡是有骨或刺的,都拿些废纸接着。桌子下曾经攒的一大摞,逐渐减少了。

那些废纸,用完了高中时的卷子就到了初中时的。它们中个别会引起我的回想,不论是些极为简单的语文题还是已经不学的科目。直到有一天,我见到一张卷子上手绘的小鸟,对此竟有清晰的记忆,知道它是出自哪位旧友。我连忙撕下,收进了笔袋。

之后,我隐约地觉得,废纸终于落向垃圾桶,便也是一些实体记忆的消亡了。不会有人再想起它们了。

我听着“あ、夏は今もう一回”进了高考最后一门的考场。出来与老师们击掌后,我又以这句歌词发了朋友圈。考试期间有丰盛的饭菜,有喜茶,也有阴雨和难以入眠的夜晚——在不眠时感到燥热,便鲜有快速睡去的可能了。

考完试出去玩了,父母已开始收拾东西,回到家时见到四处都是箱子。父亲告诉我,次日,就要叫“货拉拉”来把多数东西都搬回去。于是在早晨,去赴约之前,我和他一起确认了要保留的物品和贵重物品。装箱与清理都在那一天完成了,再回来时,屋中已然空荡。

下一个上午,中介的人来看过了,我爸说这就要走。我与他争吵,他气愤地直接出门去开车。不论何种层面上,我还远没准备好离去,我觉得还应在城里住着等待更多的邀约。

无奈那边家中还有搬去的一切等待收整,在接下来的工作日,父母再没有跑20km回来的必要了。不帮着做些事情,心中也过意不去。我决定试着让自己表现得像个“成年人”。

回去的路依然如此:从初中出发,经过小学。有一年时间没这么走过了。记起中考后走得也仓促,看着QQ上发来的失意话语而手足无措。和那时相仿,耳边听着平静的歌,心中泛起的不知是哪一种忧伤。

大概是和解后的补偿,我爸提议去吃了烤鸭。他给自己和我各开了一瓶啤酒。

用尽了下午,把用具大多归位,把几箱书一本本地放进书柜。最终筋疲力尽地,一块吃了肯德基的外卖。窗外的夜空极其宁静,只像是一张背景。

我妈和我回到城中的家,是在高中结束的前一天。这里的生活用品还是齐备的。

如愿地,我在新电脑上拿着手柄打《只狼》。

又躺在了作响的床上,躺在虫鸣的底噪上。不远处的三环,一如既往地传来车流声。已不太稳定的风扇不时发出嘎吱声音。夜风从北边吹进,带来一阵子清爽,然后让南边的树沙沙地响。

那是身着校服的最后的日子。然而因为要去录制毕业典礼,我错过了最后的告别,校服也是托给zyz帮我收集签名与上。我同xlx一起离开报告厅,已是静下来的日落时分。

我们折回高中楼,教室已经易主了。又见到老师,她拍了许多拍立得。最终,见到已是新班主任的彪哥,在办公室中聊了很久——在同一个位置,他曾多次找我谈话,关注着我不断坠落的成绩。

我想起来了。我曾在二模之后的某个夜晚在家中崩溃,长期的低效已让我面临绝望。在开导下终于换回神来,与爸妈探讨起挽回措施。躺在床上思索着,就过了零点,到了生日——并非预想般地在准备进入考场。我琢磨着这18岁前的最后的夜晚,希望那种绝望没有带进成年。

那之后便有了好消息,学校的晚自习回归了。

就像一段时间以前的自习一样,在晚饭后和朋友去操场散散步。幸运的时候,能见到好看的晚霞。

然而在某一天,我们迎面碰见彪哥,他一见我们便着急地说,快去收拾东西,把能带走的资料都带走。因为新的疫情,我们马上又要回家了,今晚的新闻发布会上将如此通知。

我们都没缓过来。这竟是最后的晚自习了。

四下十分喧闹。帮忙处理完资料的分发,收完自己的柜子和书桌,似乎没人有继续学习的心思了。当课间铃响,我们一同下楼去拍了许多照片。天空只剩下不多的光,看着彼此,不知下回见面是何种情形了。穿着校服在同一间教室的记忆,也就此终止。在那天,我甚至没能实现任何“自习”。

一堆人等着的发布会竟延后了几个小时。我的心思再次沉底,好在已做过的最坏打算托住了我。最后的一段时间里,老师与家人帮我走上了自救道路。

那天,我们跟彪哥聊了很多,他请我俩去吃饭了。彪哥也没能缓过神,没有为他留下的时间。他与这个班的记忆,也是草草收场。

回到家中,在夜里读了白天收到的一封信,以致有些想哭。

在夏季,我把汗水洒在了京郊,以及重庆与成都。这皆是不可磨灭的回忆。

这也导致我没多少时间去玩游戏。旅游过后,就是拍摄企划的日子。

终于,爸妈放心地让我自己住在城里了。然而第一个晚上,我就经历了停电。走到阳台听着下面聚集起来的说话声,之后躺在床上,让自己融进这黑夜,开始构想分镜。

在拍企划的时节,总是披星戴月地回到三环边。与图兰作别,走上天桥。背着相机和一天下来的素材,看着下面的车流、头顶的月亮,感受着不同于白天的凉爽,踱进便利店看上两圈,回到无人的家中吹着风,躺在床上看着视频。无所顾虑,想的只是自己的创作。一时觉得这便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季节。

然后次日又要挺早起来,随自习的图兰一块到村中,看起《数学分析》,直到下一个夜晚。

给给在的那天我们走了很多的路,快11点才离开,还买了酒喝。

许许多多的故事留在了那个夏天。

在那之后的某一天,我走出实验室,问图兰是否可在村中食饭。然而,他在这时已踏上赴日的路了。

穿着风衣想起它时,那个夏天已经死去多时了。

夏が終わってく往んだね

——最终我也没让这句歌词出现在夏末发布的视频中。

季节是接连死去的。

那些被季节留下的,大多没有了拾起的可能。

我意外地发现自己,独身一人,走到了村中以往和朋友们常去的地方。纵有暖阳照在身上,还是觉得不是滋味。“回忆”似乎成了生活中的要紧事,也成了前行的障碍。像我这样的人,对一些事的记忆力总是很强,而它们这回没有成为我心中的动力。

下一个死去的,将是冬季了。

记忆中的冬季,是许多场雪。上一个冬天的初雪降在校园里,我们在雪中打艺,在雪地里写下114514,次日在一片白色中,我跟我爸一起到了燕园,参加光华体验营;另一场雪在上午降下,大半个班的人一块出去玩,拍了合照,而我被四周的人用雪块多次爆头;另一场雪降在了夜晚,我和喜来从新东方的大楼中自习完,走出时迎面撞上飘飞的雪花。那是期末考试之前,夜里的风雪使窗外明晃晃的。雪积得很厚,过一天来到学校自习,又与enso和图兰见面,一起吃咖喱饭、喝绿茶、占据公用教室、到操场上参观巨型雪球。

期末之后的我就去了清华营。拿着A+评定,当同班同学都去参加考试,我被医实的老师面试完,听着快乐的歌走在清华里的道路,去办更多饭卡以请客。这时候,得到了期末考试的成绩,感到自己十分强大,不由地在二校门前雀跃。

在晚上,我和xlx一同返回学校。在寒冷而漆黑的清华园中走错了路,突然见到明亮的植物栽培场所。冷风吹着,心里却涌起暖意,想要一直这样地走下去。

回到教室,空空的没什么人。我随便找地方坐下,看起《雪国》——是在初雪那天买下的。沉浸其中,到了归家之时。趁着那意境还没从身边散去,我仿着川端康成的笔法,写了《春云和紫藤花》。

又想起某天,在晚自习前拿到了凯瑞带来的奶茶,热的红豆奶茶。边写作业边喝,疲惫已久的我突然被糖分救赎了一样,在课间跑去和同学讲,我喝涉了。

这是上一个冬天。

不知为何,相似的暖阳中,我又想起了初三的那个冬天。那时候被我妈带着去301医院验光,做完散瞳的那个晚上,她给啥也看不清的我念阿托品眼药水里的成分。另一天去完医院,在“卓展”的星巴克坐下,一起喝买一赠一的超大杯的馥芮白,一边写着作业。或许这是留下了较多印迹的一个冬天。

如今,爸妈的生活完全是另外一种状态了,不少的老朋友离我远去,也有些回到了身边。

如今,我坐在以前常去的,创业公社的瑞幸,写着数分题,尚不知一些飘渺的理想是否也会留在这个冬天。

在冒出这篇文章的想法的那天,夜里躺在床上,竟流泪了。

走出宿舍,我问自己为何要流泪,脑中却全是“构思”,无法停下了。于是这文章被写了出来。许久没有阅读或写作,已经生疏了。

想起源头来。我在初一时造访图兰部屋,他拿出电脑给我放《季節は次々死んでいく》、给我看东京喰种第二季的最后一集。他说,这是他最为喜爱的。

我于是知道这是好歌。但他把它归入“力之源”的歌单,每逢考试前不作复习,只是听着这歌单里的曲目在街道上走动——这些是我不能理解的。彼时的我只知这歌词中带有不少的凄凉。

季節は次々生き返る

2020/12/16——2020/12/27

于燕园